生不得知 死才无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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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生不得知  死才无恨

 

 作者 任云舒 日期 2006-9-14 12:48:02

原本的句子应是"生得相亲，死亦何恨"，出自晚唐女子步非烟之口。生出"生不得知，死才无恨"这样的喟叹，盖因后来又看了另一个故事，说的是名唤来莺儿的女子，据说，是惟一一个曾令曹操为之流泪的女子。      两句话里，都提到了生死，教人想到生死相许之类。那前一句，听起来说得是如此决绝，似乎死而无憾。其实，却全然不是这样。两个故事的结局，都是一生一死，男生女死。女子确是为情所死，而男子，却是苟且偷生。         步非烟与来莺儿，两个身世截然不同的女子，遭遇竟是如此相似。         步非烟是家世单薄而清白的良家女子，才貌双全，嫁与武公业作妾，且颇受宠爱。然而这种宠爱，只是单纯的男性的带有占有欲和施舍性的宠爱。在妻子尚如衣服的男权时代，她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妾。或许他对她的喜爱，与喜爱一只生得俊俏又能百转莺啼的鸟儿，也没多大分别。归根到底，也不过是他笼中的私有物品。所以，当后来发现她与邻人赵象的私情，武业公竟全然不念昔日情分，将她打至气绝。然而，那个曾与她情意绵绵有神契之交的赵郎，当事情败露，武公业怒而欲捉拿时，他竟翻墙而去。然后，非烟遭到毒打。"缚之大柱，鞭楚血流。"然而，她只是说："生得相亲，死亦何恨！"          翌日，赵象听说非烟致死，竟变服易名，远窜他乡。这一笔，让我极其失望，并且恼怒。懦弱而没有担待的匹夫，较之负心的男子，更为可鄙。很轻易便想到了《红楼梦》，同样是私情败露，同样的潘又安也逃了，不同的是他后来又回来了。只是司棋早却早已万念俱灰，一头撞墙自尽。初读时不解司其何以刚烈自此，为了这样一个人，真是不值。后来才明白，她并不是为了他去死,她是为了她自己。但凡一个有些气性的男子，若真心爱一个女子，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使她陷入如此难堪而险恶的境地的。那是对情的亵渎。虽说潘又回来了，却是在提醒她曾经的耻辱。而那个赵象，竟是一去不回了。 我只是怀疑，非烟在说"生得相知，死亦无恨"的时候，是真的死而无憾呢，还是自知难逃一死，却以这种决绝的勇气，强说不悔，来倾吐满腹的怨气？不过我想，她在说这一句带几分桀骜之气的不悔之辞时，应与赵象此人无关了，与司棋一样，她只是在说自己。以我看来，"生得相知，死亦无恨"，当真不值。与赵像此类，应是"生不相识，死才无恨"才对。         至于武业公的行为，也是不难解的。封建社会千百年来的所有大丈夫都作如是想吧，男人可以放三妻四妾寻花问柳的火，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，不能点朝三暮四红杏出墙的灯。头顶绿帽子，从来被男人视为天下第一耻辱，女子的一性条命，又算得了什么呢。         直到看了曹操与来莺儿的故事，才对曹操此人另有认识。　        来莺儿是当时洛阳城里色艺俱佳的名歌舞伎，一度过着"五陵年少争缠头，一曲红绡不知数"的日子。 　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，曹操也不能免俗。他久闻来莺儿的芳名，动了心思。而他权势在握的成熟男子的魅力，更是轻易便让来莺儿就范。与非烟与武业公一样，来莺儿与曹操之间，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情深意笃。曹操忙于军国大计，南征北战，同时仍不忘周旋于众美色之间，来莺儿不过是他拈过的闲花野草中的一朵罢了。后来，来莺儿与曹操府中一名叫王图的侍卫有了私情。王图魁梧机警，一表人才，颇得曹操赏识。一次王图在曹操面前立下军令状，但却贻误了军机，未能成事。 军令如山，王图被绳索捆绑押入大牢，准备斩首示众。 　　来莺儿得知王图被抓，为救王图，万不得已，来莺儿竟向曹操说出了她与王图的私情，并愿代他一死。 　　曹操到底不同于武业公之流，并没有立刻恼羞成怒，竟还想试探一下来莺儿对王图的情爱。他命来莺儿在极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个歌舞班，倘若她能做到,便可代情人一死。结果在规定的时间内，曹操本以为来莺儿无法做到的事，她做到了。 　　曹操面对消瘦许多的来莺儿，一丝怜悯袭上心头，竟脱口而出："其实你可以不死啊！"这一线生机，来莺儿根本不敢奢求，只是幽幽地说："天下哪有这种道理，身犯重罪可以逍遥法外；再说我已有愧于君，面对你的厚恩，我也无脸苟活人间。"曹操听后激动万分，默然良久，问她是否还想与王图见上一面。 　　万没想到的是，来莺儿说："我先走一步，在天上等他，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。所以，我现在不见他！" 　　曹操顿时惊讶万分，感慨万千。他想自己位高权重，却没有一个心甘情愿为自己慷慨赴死的红粉知己。原来，拥有权力并不意味着拥有一切。 　　曹操迅速传见王图，而王图却坦言他对于来莺儿不过是逢场作戏。曹操一听，火冒三丈，一脚踢倒王图，说来莺儿对你一片痴心，不想你却这样对她。寡人答应过来莺儿不杀你，趁寡人还未没改变主意，立马滚蛋，曹操随即将王图逐出了丞相府。 　　曹操并没有把这真相告诉来莺儿。若曹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来莺儿，即使能够阻止她赴死的决心，但她的内心定已全线崩溃,一定生不如死。曹操只对来莺儿说："王图已经释放，逐回家乡，念在你一片真情，且训练歌舞伎有功，将功折罪，可以不死。你去吧！"   　　来莺儿跪谢曹操的成全，却不愿接受曹操饶她不死的恩惠。她以为只有一死，才能洗清自己的罪过。她郑重地向曹操行了跪拜大礼之后，转身而去，去得坚决坦然，无一丝的悔憾。望着她的背影，曹操，这个一生不知经过几多风浪沉浮，几许悲欢生死离合的男人，此时却感到一阵凄切，流下了两行泪水。这是他第一次为女子流泪，也是最后一次为女子流泪。        与人闲聊，说可怜那来莺儿，错爱了王图。那人复："来莺儿死的时候不知道真相，她死的时候是幸福的。因为曹操的隐瞒，她才能死而无恨。而曹操明白真相，所以，他流下了眼泪。"不知，他是否也曾为来莺儿发出过这样的喟叹？生不得知，死才无恨！         那人又说一句，你似乎有些不解恨。是的，古往今来，具才情品貌的女子看过不少，怎么就不见一个有风致有担当的男子？面对一个情字，弱女子身上表现出的气慨又让多少须眉浊物愧折腰。我以为真正的男子，赵象应手刃武业公，带着非烟逃走，纵使不成，宁可双双殉死；而王图之类，曹操应一刀结果了他。又或者，他得知来莺儿代他受死，应该为她殉情。想到这里又笑自己犯痴，这等敢做不敢当的男人，只会偷生，又怎会殉情。原来殉情这回事，不过是歌词里的古老故事罢了。　 　　突然想起，《红楼梦》里我唯一喜欢的男子，是柳湘莲。柳湘莲错解了尤三姐，说那贾府里除了门前两个石狮子还算干净，还有谁是干净的？这话传到了三姐耳中，她心灰意冷，当着柳湘莲的面拨剑自刎，是那把当初柳湘莲留与三姐作为定情之物的佩剑。湘莲见她如此刚烈，方知她出淤泥而不染，追悔莫及，最后为她离却尘世，遁入空门。   　　回过头来又想，尤三姐得柳湘莲如此，也不枉一死；睛雯死得凄惨，总算也有宝玉为其悼作《芙蓉诔》；来莺儿为王图赴死，也有曹操相知相怜。只可怜那步非烟，死不瞑目。我宁愿她说的不是"生得相知，死亦何恨"，而是"生不相知，死才无恨"。 　　偏又想起了韦庄那一首《思帝乡》：春日游，杏花吹满头。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？妾拟将身嫁与,一生休。纵被无情弃，不能羞。         纵被无情弃，不能羞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