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红安印象
按：
这是姐姐的文字。
6年前的秋天，我这个外省青年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，南下了。在茫然中到珠海投奔这位传说中的姐姐，我父亲至交（按他的话是这一生中最合一的朋友）的女儿，尽管父亲是很不情愿的给我打听到姐姐的号码，他这一辈子不愿意麻烦任何人，并一直身体力行。我们见后，无任何的生疏，她和她的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，并给我热情的鼓励，所有这些都是那个寒风乍起的秋天最温暖的回忆。
姐姐一家人在珠海过着幸福的生活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文字。许多熟悉的生活场景，熟悉的语言，熟悉的地名，都让人情难以自禁。
一 娘家和婆家
2009年仲夏，回红安探望父母兼省亲消夏。感慨颇多，遂一一流水记之，笼统称为2009红安印象。
从珠海到武汉天河机场一般是90分钟，我乘坐过不下二十次，很少有准时到达的。来接机的司机第一句话总是：怎么这么晚？然后我就要不停地解释。司机一般走黄陂，觅儿，三岔路再到红安县城。一过黄陂就进入觅儿，田地里所种花生和黄豆居多，一片郁郁葱葱，久违而又熟悉的农作物的香味扑鼻而来，热哄哄的。这时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蔡铮，一位旅居芝加哥的觅儿人，想起他对故乡觅儿的描述和眷念。是啊，游子念故乡，古今亦同。我小时候也曾在这样的田间挥汗如雨地劳动。那情景，至今刻骨铭心。再往里走，就是老觅儿中学，我父亲和我大弟都是在这里读的初中，两代人对这里比较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和恶劣的住宿条件。三岔路，占店还是老样子，城市不像城市，农村不像农村，这里一堆，那里一垛。其实也用不着规划，反正不缺地。县南这一带经济还是不错的，因为田地宽阔，物产丰饶。看看街上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大胖子们就知道。不缺吃，不差钱。共产党好，真好。
在娘家住了几天，老公打电话一个劲催：怎么还不回老家看望我爸爸和我哥嫂。没办法，这家伙家乡观念强，把自己家看得比天大。于是赶紧收拾行囊，买了一大堆礼物，吃的喝的抽的穿的戴的，拉着女儿，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，直奔老家殷家田而去。语云：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。自从嫁给老公后，殷家田仿佛成了我自己的故乡，每年都要去朝拜一番。同生我养我的故乡觅儿倒疏远了，一来是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，二来回去的机会也很少。真有点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意思。的士司机可爱得很，一路上反复强调自己收费公道，到了村口，正遇着家公，女儿大喊：爷爷。司机好像熟人一样问他：鸡炖好了冇？爷爷哈哈大笑。邀司机进屋喝茶，司机说还要赶回县城，于是挥手作别。正午的太阳照进堂屋里，两条狗在地上磨来蹭去，饭桌上摆着丝瓜炒蛋，土豆炖排骨，清炒苋菜，还有用土罐炖的鸡肉，我有些恍惚，这是我的老家？我从几千里远的珠海回到老家了？
饭后就睡中午觉，客居珠海时，我经常失眠，可一回到老家，我立刻睡得像死猪一样香沉，真正进入黑甜香。一觉醒来，已是下午五点多，乡下的夕阳别有一番韵味，沐浴在夕阳里的一切生物好像有一种松弛慵懒的感觉。这种感觉真令人享受，它让我怀疑还有都市的职场里的焦虑与紧张这回事。回老家之前，老公一再要我去看看他筹资修建的环村公路，我虽一直嘲笑他的农民意识，却还是去环村公路转了一圈，果然是件好事，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环绕着整个村庄，平坦而又干净。高跟鞋踩在上面得得地响，以前每次回来，我最头痛的就是山路，穿着高跟鞋在山路上走，不是崴脚就是鞋跟掉了，想着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了。我就对老公开玩笑说，这条路是不是为我专修的呀？
这里的山都是大别山的支脉。殷家田坐就落在山脚下，环村公路就蜿蜒在山林里，树木密不透风，山林里太寂静了，和女儿穿行其间，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，想起老公说过山里有野猪，就有点害怕。好在不一会就遇到一些砍柴的农人，才放松下来，于是放慢脚步，效王勃访风景于崇阿。山势渐渐平缓，终于豁然开朗，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面前，这就是著名的金沙河，这条河一直通往县城，因为是在上游，并且河的两岸都是村庄或农田，无任何工业污染，所以水质特别好，清澈干净，想起平时喝的那些来路不明，令人生疑的所谓矿泉水，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其实并不高。这条河是老公儿时的乐园，他经常带着一副神往的口气描述着夏天在河滩放牛，还有下河捉鱼、游泳的情景。河里有很多大鱼，某年春节的时候，有老乡送一条十多斤重的鲇鱼给我们，就是在这里捕捞的。不过大河带给村里人的不全是福音，在雨水多的年份里，它能淹没掉庄稼，让农家颗粒无收，所以殷家田一直是个很贫穷的村庄。老公小时也没少挨饿。
河边稍平坦的地方都是菜地，其间居然有一口荷塘，开满了荷花，还有很多莲蓬。城里也有卖荷花和莲蓬的，讲实在话，只比塑料花好一点儿。无香无味。十几年没闻到故乡的荷香了，我很是神往，想摘，又怕给种的人骂，就问侄女这是谁家的，侄女却说这是野塘，没人要的，还是她爸爸去年丢了几根莲藕在里面，没想到长出一大片荷花和莲蓬，估计下面的藕也不少。我大喜过望，赶紧摘了几朵，女儿欢呼雀跃，直夸老妈真厉害。拿过来一闻。果然不同凡响，清香沁人心脾，这才是我想要的。流沙河先生乡愁诗中关于荷塘的描写：故园飞黄叶，野塘剩残荷。写的是秋天的景物，那么夏天就应该是：故园山寂静，野塘生清荷。
晚上陆陆续续就有很多人来家里玩，我生来好静，打了个招呼就回房看书，他们就和哥嫂在堂屋里打牌，斗地主。我又突发奇想，想去楼顶体味一下故乡的夏夜，于是爬上楼顶，妈呀，真黑呀，伸手不见人民币，赶紧又跑下来。呆在在房间里听窗外夏夜的虫鸣，间或一两声狗叫，还有隔壁阿嫂倒水的声音。我静静地听着，享受着。女儿说：妈妈，你看，窗外的绿叶想伸进来，却给红色的纱窗挡住了，美不美？呀，这丫头审美情趣不低。
Go back home,Go back home，每回一次老家，这个念头就比以往更强烈，老家多好，我可以尽享山林之美，可以鼾然入梦，可是，我还是混在喧嚣的都市里，过着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生活。只能偶尔回家看看，以弥补内心的遗憾。多少人和我一样，无可奈何，所以客思愁旅的诗文那么受欢迎，因为容易引起共鸣。
二．去岐亭抓药
在珠海生活，有时老公说我不该太过挥霍享受，我就顶他：我妈妈种了一辈子田，卖了一辈子粮食，那么多人享受了她的劳动成果，也该轮到我享享福，享受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了。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吃苦了，因为妈妈把苦都吃尽了。
我们家是“半边户”，我爸爸是一名老师，我妈则是地道的农民，打我记事起，妈妈就长年满月地在田间劳作着，因为爸爸在外地教书，所以里里外外的事全是她一人操磨，比那些丈夫也是农民的妇女更加辛苦。在红安，犁田打靶是男人的事，可是我小时候经常见妈妈扛着犁去犁田，还有一次，靶齿把她的腿扎个窟窿，鲜血直流，她怕吓着我和弟弟，还遮遮掩掩地不给我们看到。家里来人来客，很少见妈妈上桌吃饭，见到的只有她忙碌的身影。妈妈的名讳有一“莲”字，莲者，性凉心苦也，简直是她一生善良辛苦的写照。像千千万万勤劳善良的红安妇女一样，生活虽然是那么辛苦，可她们并没有被压垮，反而刚强乐观得很，从不自怨自怜，这也是彪悍的红安民风在妇女们身上的一种投射。在田间劳动时，她们大声地说笑，农闲时，菜油炸粑、炒花生、炒瓜子、做糯米粿吃，样样不落人后。过年时，走东家窜西家，被爸爸笑为“糍粑屁股”，拉家常半天难得起身。有人说，这哪是妈妈呀，这整个一“李逵”嘛。要我说，哪有那么漂亮的李逵，看看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，容长脸，五官妩媚又端庄，扎着一对又黑又粗的长辫子，漂亮得很，要不然，当先生吃公粮的爸爸也不会娶她。总之，较之现在那些爱自己到了骨子里头的小资女人和所谓知性女人、派头不小的的伪贵族，我更喜欢妈妈那一代女性的纯真朴实和善良。（离题甚远，就不再扯了）
2000年我因为生女儿乏人照料，妈妈同村干部说好话退了田，来珠海照料我，也就是说从1980年红安农村分田到户到2000年，我的妈妈又种了整整20年田。繁重的体力劳动摧残了她的身体，她患了风湿病，想起妈妈一生的苦情，走笔至此，我不禁潸然泪下，本想凭自己的努力打出一片天下，给妈妈一个幸福的桑榆晚景，没想到她却患此恶疾，悠悠苍天，何薄于斯？在珠海时，她的病还没怎么发作，只是手关节有些隐隐作痛，我和老公赶紧不停地带她去各大医院检查治疗，也有一些效果，但治疗风湿多用的是激素类药，有很大的副作用，她吃了后头晕，吐水，又不敢给她吃得太多了。到后来，病情就越来越厉害了，我们一时束手无策。我可怜的母亲就在病痛的煎熬下又回到了红安。可能红安没珠海那么潮湿，回红安后，她的疼痛减轻了些，但还是没有完全消肿，也老在吃药，控制着不让病情发展。
我回红安之前，听亲戚说麻城岐亭医院有一个姓张的老医生治疗风湿效果不错，就打定主意要带妈妈去看一看。从殷家田回来第二天的大清早，我把女儿托付给弟媳，带着妈妈，来到车站，买好了车票，要等一个小时才能上车。本来因为妈妈的病，我的心情不怎么好，可刚强乐观的妈妈一下子看出了我的心思，说：“人到老来百病生，正常得很，苦着个脸做么事，我好手好脚的，还可以各人招扶各人，一顿吃几大碗，可以打麻将，比起那些病得倒床的不晓得强几多。我还等着享黄山（我女儿）的福哩，你再阴着个脸，我就不去了。”母亲真厉害，几句话就冲散了我心头的乌云，使我开朗起来。她说她有个“麻友”在车站附近卖早点，想去瞧瞧，我本想拦住她，又忍住了，想着现在去卖早点的熟人那里，人家还以为你想吃免费的早餐哩。其实在家里已经吃得饱饱的了。我不拦她是因为我想满足她所有的愿望，我想我除了这样，别的什么也做不到。
红安最美妙的就是阳光，尤其是清晨的阳光，黄灿灿的，很柔和，透过车站大厅的玻璃照在人身上，很舒服。早晨的车站里照例是人多，大多数手上抓着油条包子之类的边走边吃，行色冲冲。汽车的发动声、司机拉客的喊叫，小贩们的吆喝声等向路人昭示着交通运输业的兴旺发达，给人一种朝气蓬勃，人气旺盛的感觉。各色车都有，小面的居多。七里、八里，华河、永河，觅儿、占店。二程、叶河，线路辐射到全县各地。车站地面拾掇得挺干净，很少果皮纸屑之类，比县人民医院的地面干净多了。有一回，小侄女生病，我和她妈妈带她去人民医院打针，就被狠狠地恶心了一回，那叫一个脏，地上满是甘蔗皮、橘子皮，还有打针的小孩拉的尿，令人不忍卒睹，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，大人若无其事地吃东西。清洁工在一旁聊天。我想这清洁工绝对是财政在编职工而不是临时工，不然不敢那么懈怠。
那位“麻友”是一位嫂子，她的早点摊在车站对面的冯家畈，我们一出车站大厅就看到了她，她也拼命地朝我们招手叫我们过去，我和妈妈走过去，果然不出所料，还没寒暄几句，她便忙不迭给我们舀豆浆，拿油条吃。我想人家小本生意。本小利薄的，何况我们已经吃得饱饱的，就拼命推辞着不吃，那位大嫂打架般把早点塞到我手上，差点洒了豆浆，妈妈就骂我不懂事。我很委屈，想这家乡人也太热情了，真是民风不改。硬着头皮喝了一碗豆浆，拿10块钱给那嫂子，她却笑着说：列个女伢要是钱多，就多孝敬你妈些，我打麻将时再赢过来一样的，今天肯定不能收你的钱。说得我很不好意思，想这红安的妇女们真会说话。
上了车，就跟妈妈聊家常，母女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。妈妈一生与人为善，生活经验又丰富，总怕我在外面有什么不好，一会儿教我要如何孝敬老公的大人，怎样与夫家的亲戚相处，一会儿又教我带小孩要注意的事项，又感叹她自己不识字，工作上的事帮不了我的忙。我听得心里酸楚，儿行千里母担忧，也许我自认为够成熟，够老练，其实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，我叫她不要替我担心，自己注意保养身体就行了，她却说只有哪天闭眼了，她才不会那么牵肠挂肚。
说着话就到了麻城岐亭了，这地方我以前去黄州的时候路过，只是没太留心。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张医生，看上去不错，很有经验的样子，在诊室里等候的时候，妈妈又跟一起等着看病的人聊上了天，一问，居然是从罗田慕名而来的，看来这张医生真是窗口吹喇叭---声名在外呀。张医生给妈妈看得很仔细，问了很多问题，然后就斟酌着开药。想着城里的大夫给人看病，对你看都懒得看一眼，只是不停得在纸上写着，你的病情还没介绍完，他的处方已经出来了——让你去做各种检查，照B超，照X光，照CT,这样给病人看病，用郭德纲的话说：我也会呀。有时候为了让那些白衣魔鬼看仔细些，不致把病弄错，还得硬着头皮跟他们周旋、攀交情，甚至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发展一两个当医生的。
看完病，拿着处方去药房抓药，很快就弄好了，这才有心情来打量这所小小的医院，很干净，很整洁，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，各个科室，收费处，药房，虽忙但有条不紊。就是没有住院部，想来乡下的人一般都是把药买回家去熬了吃，省事省时间。
出医院门的时候，还是上午10点多，我想早点回去熬药给妈妈吃。妈妈却说现在还早得很，既然出来了，索性晚点回去。我有一个小姨嫁到八里旺家下刘茂村，离岐亭很近，妈妈想去小姨家走走，母女的心是相通的，我知道妈妈此举完全是为了让我开心，竭力冲淡我的不快，同时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呆在城里。
提起这下刘茂村，那也是我美好的记忆之一，我的老姨妈和小姨都是嫁到这个村子里。这个村子的民风特别淳厚，村民大多善良厚道。有一句老话说，穷山恶水出丑妇刁民，下刘茂村则是这句话的反面：灵山秀水出俊男靓女。这个村子也在大河边，村东边的大河以前水质很好，全村都喝河的水，小伙一个个长得一长二大的，帅气得很。姑娘们的皮肤特别好。有不少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小媳妇，初来的时候长得歪瓜劣枣的，不出两年，就变得水灵灵的，一位辈份挺高的老奶奶倚老卖老地说，下刘茂村是玉面观音送出去，牛头马面接进来。这话得罪了不少人，特别是一些嫂子们，她们立刻反驳说，没有我们这些牛头马面，哪来的“玉面观音”？总之。这里是一片可爱的土地。但奇怪的是，村子里的男伢们虽说高大帅气，却又很多打光棍，这从另一方面反映了民风的淳朴——小伙子们太老实了。在这里，某一家的亲戚就是全村的亲戚，哪一家来了客就是全村的客人。都会在这里这里受到隆重优礼的待遇。我记得那时到大河去游泳，几乎大半个村子的小孩陪着我去，在水里嬉戏时，从高处往下跳，下面就有人接着，在水里玩过之后，再在沙滩上玩埋人的游戏，用沙子把身体埋起来，留着脑袋。躺在沙滩上聊天，惬意之极。吃饭的时候，很多小朋友端着饭碗来窜门。甚至雨天戴着斗笠也要来。村前是一条小河，他们村子里的人不知为什么管“河”叫“港”，以前老姨妈经常说：你把门照好，我去港边放牛。河边的土地很肥沃，记得有一年春天，去老姨妈家走亲戚，老姨妈做肉炒莴笋给我吃，那莴笋，又大又嫩又香，同样是莴笋，姨妈家的有胳膊那么粗，而外婆家的只有大拇指粗，外婆都不敢用菜刀削皮，只好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削，生怕把莴笋削没了。春夏之交是缺菜的淡季，但在我的印象中，姨妈家的饭桌上总有好吃的各色青菜和肉。老姨妈没有生养，只抱养了一个男孩，比我大五岁。也老实得要命。老姨妈和姨父非常疼我，那时，老姨父在供销社工作，经济条件稍微要好些，家里的零食不断，京粿包、枕头酥、芝麻港饼之类总有吃的，所以，去姨妈家走亲戚就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。通常是在小金山下的细余家塆的外婆家住上一阵子后就再去姨妈家，很短的路程，穿过一片杉树林和几块麦地，再经过一个叫黄家上屋的小村庄，拐过这个小村庄，远望就能看到刘茂村后高高的堤坝上的几棵刺树，差不多就到村面前了。那几棵刺树呀，在一个小小的孩子心目中从此就成了刘茂村的标志了，到现在一直深深埋在我心底，成为我心灵深处最温柔的记忆。过河上的那条小桥是一件特别刺激的事情，我总是来来回回的走几趟还觉得不过瘾，桥是破破烂烂的，可我从来也没掉下去。一进村子，老老少少的都打招呼。晚上通常是跑到要好的小朋友家里去跟她们一起睡觉。又热闹，又好玩。
如今老姨妈已经去世多年，小姨也不再年轻，五十多岁了，已经做了奶奶。老姨妈去世前，我托人带了一点钱给她，钱不是很多，知道的人却不少。妈妈笑着说，现在刘茂村的人都知道你带钱给老姨妈用，夸你孝顺哩。我知道，这是老姨妈“宣传”的效果。在她的心中，我就是她的骄傲，是她炫耀的资本。她还躲躲闪闪地对我妈妈表露心迹：我还是能坐火车的，去珠海应该没问题。吓得我妈不敢接她的话。因为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太好。照红安农村的传统，多病的老人家一般要尽量减少外出，怕客死异乡难以盘回来。没过多久，她就去世了，我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没回乡奔丧，这一直是我的一大遗憾。老姨妈有一个妯娌，人很厚道朴实，和老姨妈亲如姐妹，和妈妈也很聊得来。对我也非常好，我就随着表哥管她叫大。妈妈说这次去刘茂，一来是想探望小姨和表哥一家，二来妈妈也想和大叙叙旧。
八里虽然与岐亭隔得不远，可是没有直达的公汽，要去的话只能租车，我先打个电话给小姨父，他说他骑摩托来接我们，我想一辆摩托车上坐三个大人实在不像话，就叫他别来，我们自己想办法去。妈妈笑我不坐摩托车，是怕掉价。一语道破我的心思。我笑着回敬：也有这个考虑因素，在珠海我开私家车上下班，难不成回红安要坐摩托走亲戚，这反差也太大了，再说也不安全。想了想，就打电话给一位有车的朋友，告知他我现在所处的位置，叫他开车过来。没过多久，那朋友开着桑塔纳来了，讲明情况后，他就埋怨我不把他当朋友看，有事不找他。说我应该早晨出门的时候就叫上他。我赶忙道谢。
谈笑间就进入了八里中和司境内，田里的早稻秧刚结穗子，还没转黄。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抽嫩秧苗、嫩麦杆做叫吹玩，在嫩麦秆中间挖个洞，放在嘴上吹，就有响声出来，小时候管这个叫“叫吹”，尽管声音很单调，可对于孩子来说，也有无穷的乐趣。想想那副情景：挺着肚子，鼓着腮帮拼命地吹，还要被大人骂作害人精，一边吹，一边躲着大人的追骂，真是好玩。看到眼前的嫩秧苗，我不禁技痒，真想抽根来做，可理智提醒自己现在是大人了，不能再做那么幼稚的事情，要真做了，肯定被人骂做神经病，小时被大人骂无所谓，现在如果被人骂，就有失风范了。
到了八里街上，（未完待续）
按：
这是姐姐的文字。
6年前的秋天，我这个外省青年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，南下了。在茫然中到珠海投奔这位传说中的姐姐，我父亲至交（按他的话是这一生中最合一的朋友）的女儿，尽管父亲是很不情愿的给我打听到姐姐的号码，他这一辈子不愿意麻烦任何人，并一直身体力行。我们见后，无任何的生疏，她和她的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，并给我热情的鼓励，所有这些都是那个寒风乍起的秋天最温暖的回忆。
姐姐一家人在珠海过着幸福的生活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文字。许多熟悉的生活场景，熟悉的语言，熟悉的地名，都让人情难以自禁。
一 娘家和婆家
2009年仲夏，回红安探望父母兼省亲消夏。感慨颇多，遂一一流水记之，笼统称为2009红安印象。
从珠海到武汉天河机场一般是90分钟，我乘坐过不下二十次，很少有准时到达的。来接机的司机第一句话总是：怎么这么晚？然后我就要不停地解释。司机一般走黄陂，觅儿，三岔路再到红安县城。一过黄陂就进入觅儿，田地里所种花生和黄豆居多，一片郁郁葱葱，久违而又熟悉的农作物的香味扑鼻而来，热哄哄的。这时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蔡铮，一位旅居芝加哥的觅儿人，想起他对故乡觅儿的描述和眷念。是啊，游子念故乡，古今亦同。我小时候也曾在这样的田间挥汗如雨地劳动。那情景，至今刻骨铭心。再往里走，就是老觅儿中学，我父亲和我大弟都是在这里读的初中，两代人对这里比较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和恶劣的住宿条件。三岔路，占店还是老样子，城市不像城市，农村不像农村，这里一堆，那里一垛。其实也用不着规划，反正不缺地。县南这一带经济还是不错的，因为田地宽阔，物产丰饶。看看街上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大胖子们就知道。不缺吃，不差钱。共产党好，真好。
在娘家住了几天，老公打电话一个劲催：怎么还不回老家看望我爸爸和我哥嫂。没办法，这家伙家乡观念强，把自己家看得比天大。于是赶紧收拾行囊，买了一大堆礼物，吃的喝的抽的穿的戴的，拉着女儿，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，直奔老家殷家田而去。语云：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。自从嫁给老公后，殷家田仿佛成了我自己的故乡，每年都要去朝拜一番。同生我养我的故乡觅儿倒疏远了，一来是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，二来回去的机会也很少。真有点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意思。的士司机可爱得很，一路上反复强调自己收费公道，到了村口，正遇着家公，女儿大喊：爷爷。司机好像熟人一样问他：鸡炖好了冇？爷爷哈哈大笑。邀司机进屋喝茶，司机说还要赶回县城，于是挥手作别。正午的太阳照进堂屋里，两条狗在地上磨来蹭去，饭桌上摆着丝瓜炒蛋，土豆炖排骨，清炒苋菜，还有用土罐炖的鸡肉，我有些恍惚，这是我的老家？我从几千里远的珠海回到老家了？
饭后就睡中午觉，客居珠海时，我经常失眠，可一回到老家，我立刻睡得像死猪一样香沉，真正进入黑甜香。一觉醒来，已是下午五点多，乡下的夕阳别有一番韵味，沐浴在夕阳里的一切生物好像有一种松弛慵懒的感觉。这种感觉真令人享受，它让我怀疑还有都市的职场里的焦虑与紧张这回事。回老家之前，老公一再要我去看看他筹资修建的环村公路，我虽一直嘲笑他的农民意识，却还是去环村公路转了一圈，果然是件好事，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环绕着整个村庄，平坦而又干净。高跟鞋踩在上面得得地响，以前每次回来，我最头痛的就是山路，穿着高跟鞋在山路上走，不是崴脚就是鞋跟掉了，想着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了。我就对老公开玩笑说，这条路是不是为我专修的呀？
这里的山都是大别山的支脉。殷家田坐就落在山脚下，环村公路就蜿蜒在山林里，树木密不透风，山林里太寂静了，和女儿穿行其间，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，想起老公说过山里有野猪，就有点害怕。好在不一会就遇到一些砍柴的农人，才放松下来，于是放慢脚步，效王勃访风景于崇阿。山势渐渐平缓，终于豁然开朗，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面前，这就是著名的金沙河，这条河一直通往县城，因为是在上游，并且河的两岸都是村庄或农田，无任何工业污染，所以水质特别好，清澈干净，想起平时喝的那些来路不明，令人生疑的所谓矿泉水，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其实并不高。这条河是老公儿时的乐园，他经常带着一副神往的口气描述着夏天在河滩放牛，还有下河捉鱼、游泳的情景。河里有很多大鱼，某年春节的时候，有老乡送一条十多斤重的鲇鱼给我们，就是在这里捕捞的。不过大河带给村里人的不全是福音，在雨水多的年份里，它能淹没掉庄稼，让农家颗粒无收，所以殷家田一直是个很贫穷的村庄。老公小时也没少挨饿。
河边稍平坦的地方都是菜地，其间居然有一口荷塘，开满了荷花，还有很多莲蓬。城里也有卖荷花和莲蓬的，讲实在话，只比塑料花好一点儿。无香无味。十几年没闻到故乡的荷香了，我很是神往，想摘，又怕给种的人骂，就问侄女这是谁家的，侄女却说这是野塘，没人要的，还是她爸爸去年丢了几根莲藕在里面，没想到长出一大片荷花和莲蓬，估计下面的藕也不少。我大喜过望，赶紧摘了几朵，女儿欢呼雀跃，直夸老妈真厉害。拿过来一闻。果然不同凡响，清香沁人心脾，这才是我想要的。流沙河先生乡愁诗中关于荷塘的描写：故园飞黄叶，野塘剩残荷。写的是秋天的景物，那么夏天就应该是：故园山寂静，野塘生清荷。
晚上陆陆续续就有很多人来家里玩，我生来好静，打了个招呼就回房看书，他们就和哥嫂在堂屋里打牌，斗地主。我又突发奇想，想去楼顶体味一下故乡的夏夜，于是爬上楼顶，妈呀，真黑呀，伸手不见人民币，赶紧又跑下来。呆在在房间里听窗外夏夜的虫鸣，间或一两声狗叫，还有隔壁阿嫂倒水的声音。我静静地听着，享受着。女儿说：妈妈，你看，窗外的绿叶想伸进来，却给红色的纱窗挡住了，美不美？呀，这丫头审美情趣不低。
Go back home,Go back home，每回一次老家，这个念头就比以往更强烈，老家多好，我可以尽享山林之美，可以鼾然入梦，可是，我还是混在喧嚣的都市里，过着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生活。只能偶尔回家看看，以弥补内心的遗憾。多少人和我一样，无可奈何，所以客思愁旅的诗文那么受欢迎，因为容易引起共鸣。
二．去岐亭抓药
在珠海生活，有时老公说我不该太过挥霍享受，我就顶他：我妈妈种了一辈子田，卖了一辈子粮食，那么多人享受了她的劳动成果，也该轮到我享享福，享受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了。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吃苦了，因为妈妈把苦都吃尽了。
我们家是“半边户”，我爸爸是一名老师，我妈则是地道的农民，打我记事起，妈妈就长年满月地在田间劳作着，因为爸爸在外地教书，所以里里外外的事全是她一人操磨，比那些丈夫也是农民的妇女更加辛苦。在红安，犁田打靶是男人的事，可是我小时候经常见妈妈扛着犁去犁田，还有一次，靶齿把她的腿扎个窟窿，鲜血直流，她怕吓着我和弟弟，还遮遮掩掩地不给我们看到。家里来人来客，很少见妈妈上桌吃饭，见到的只有她忙碌的身影。妈妈的名讳有一“莲”字，莲者，性凉心苦也，简直是她一生善良辛苦的写照。像千千万万勤劳善良的红安妇女一样，生活虽然是那么辛苦，可她们并没有被压垮，反而刚强乐观得很，从不自怨自怜，这也是彪悍的红安民风在妇女们身上的一种投射。在田间劳动时，她们大声地说笑，农闲时，菜油炸粑、炒花生、炒瓜子、做糯米粿吃，样样不落人后。过年时，走东家窜西家，被爸爸笑为“糍粑屁股”，拉家常半天难得起身。有人说，这哪是妈妈呀，这整个一“李逵”嘛。要我说，哪有那么漂亮的李逵，看看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，容长脸，五官妩媚又端庄，扎着一对又黑又粗的长辫子，漂亮得很，要不然，当先生吃公粮的爸爸也不会娶她。总之，较之现在那些爱自己到了骨子里头的小资女人和所谓知性女人、派头不小的的伪贵族，我更喜欢妈妈那一代女性的纯真朴实和善良。（离题甚远，就不再扯了）
2000年我因为生女儿乏人照料，妈妈同村干部说好话退了田，来珠海照料我，也就是说从1980年红安农村分田到户到2000年，我的妈妈又种了整整20年田。繁重的体力劳动摧残了她的身体，她患了风湿病，想起妈妈一生的苦情，走笔至此，我不禁潸然泪下，本想凭自己的努力打出一片天下，给妈妈一个幸福的桑榆晚景，没想到她却患此恶疾，悠悠苍天，何薄于斯？在珠海时，她的病还没怎么发作，只是手关节有些隐隐作痛，我和老公赶紧不停地带她去各大医院检查治疗，也有一些效果，但治疗风湿多用的是激素类药，有很大的副作用，她吃了后头晕，吐水，又不敢给她吃得太多了。到后来，病情就越来越厉害了，我们一时束手无策。我可怜的母亲就在病痛的煎熬下又回到了红安。可能红安没珠海那么潮湿，回红安后，她的疼痛减轻了些，但还是没有完全消肿，也老在吃药，控制着不让病情发展。
我回红安之前，听亲戚说麻城岐亭医院有一个姓张的老医生治疗风湿效果不错，就打定主意要带妈妈去看一看。从殷家田回来第二天的大清早，我把女儿托付给弟媳，带着妈妈，来到车站，买好了车票，要等一个小时才能上车。本来因为妈妈的病，我的心情不怎么好，可刚强乐观的妈妈一下子看出了我的心思，说：“人到老来百病生，正常得很，苦着个脸做么事，我好手好脚的，还可以各人招扶各人，一顿吃几大碗，可以打麻将，比起那些病得倒床的不晓得强几多。我还等着享黄山（我女儿）的福哩，你再阴着个脸，我就不去了。”母亲真厉害，几句话就冲散了我心头的乌云，使我开朗起来。她说她有个“麻友”在车站附近卖早点，想去瞧瞧，我本想拦住她，又忍住了，想着现在去卖早点的熟人那里，人家还以为你想吃免费的早餐哩。其实在家里已经吃得饱饱的了。我不拦她是因为我想满足她所有的愿望，我想我除了这样，别的什么也做不到。
红安最美妙的就是阳光，尤其是清晨的阳光，黄灿灿的，很柔和，透过车站大厅的玻璃照在人身上，很舒服。早晨的车站里照例是人多，大多数手上抓着油条包子之类的边走边吃，行色冲冲。汽车的发动声、司机拉客的喊叫，小贩们的吆喝声等向路人昭示着交通运输业的兴旺发达，给人一种朝气蓬勃，人气旺盛的感觉。各色车都有，小面的居多。七里、八里，华河、永河，觅儿、占店。二程、叶河，线路辐射到全县各地。车站地面拾掇得挺干净，很少果皮纸屑之类，比县人民医院的地面干净多了。有一回，小侄女生病，我和她妈妈带她去人民医院打针，就被狠狠地恶心了一回，那叫一个脏，地上满是甘蔗皮、橘子皮，还有打针的小孩拉的尿，令人不忍卒睹，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，大人若无其事地吃东西。清洁工在一旁聊天。我想这清洁工绝对是财政在编职工而不是临时工，不然不敢那么懈怠。
那位“麻友”是一位嫂子，她的早点摊在车站对面的冯家畈，我们一出车站大厅就看到了她，她也拼命地朝我们招手叫我们过去，我和妈妈走过去，果然不出所料，还没寒暄几句，她便忙不迭给我们舀豆浆，拿油条吃。我想人家小本生意。本小利薄的，何况我们已经吃得饱饱的，就拼命推辞着不吃，那位大嫂打架般把早点塞到我手上，差点洒了豆浆，妈妈就骂我不懂事。我很委屈，想这家乡人也太热情了，真是民风不改。硬着头皮喝了一碗豆浆，拿10块钱给那嫂子，她却笑着说：列个女伢要是钱多，就多孝敬你妈些，我打麻将时再赢过来一样的，今天肯定不能收你的钱。说得我很不好意思，想这红安的妇女们真会说话。
上了车，就跟妈妈聊家常，母女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。妈妈一生与人为善，生活经验又丰富，总怕我在外面有什么不好，一会儿教我要如何孝敬老公的大人，怎样与夫家的亲戚相处，一会儿又教我带小孩要注意的事项，又感叹她自己不识字，工作上的事帮不了我的忙。我听得心里酸楚，儿行千里母担忧，也许我自认为够成熟，够老练，其实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，我叫她不要替我担心，自己注意保养身体就行了，她却说只有哪天闭眼了，她才不会那么牵肠挂肚。
说着话就到了麻城岐亭了，这地方我以前去黄州的时候路过，只是没太留心。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张医生，看上去不错，很有经验的样子，在诊室里等候的时候，妈妈又跟一起等着看病的人聊上了天，一问，居然是从罗田慕名而来的，看来这张医生真是窗口吹喇叭---声名在外呀。张医生给妈妈看得很仔细，问了很多问题，然后就斟酌着开药。想着城里的大夫给人看病，对你看都懒得看一眼，只是不停得在纸上写着，你的病情还没介绍完，他的处方已经出来了——让你去做各种检查，照B超，照X光，照CT,这样给病人看病，用郭德纲的话说：我也会呀。有时候为了让那些白衣魔鬼看仔细些，不致把病弄错，还得硬着头皮跟他们周旋、攀交情，甚至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发展一两个当医生的。
看完病，拿着处方去药房抓药，很快就弄好了，这才有心情来打量这所小小的医院，很干净，很整洁，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，各个科室，收费处，药房，虽忙但有条不紊。就是没有住院部，想来乡下的人一般都是把药买回家去熬了吃，省事省时间。
出医院门的时候，还是上午10点多，我想早点回去熬药给妈妈吃。妈妈却说现在还早得很，既然出来了，索性晚点回去。我有一个小姨嫁到八里旺家下刘茂村，离岐亭很近，妈妈想去小姨家走走，母女的心是相通的，我知道妈妈此举完全是为了让我开心，竭力冲淡我的不快，同时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呆在城里。
提起这下刘茂村，那也是我美好的记忆之一，我的老姨妈和小姨都是嫁到这个村子里。这个村子的民风特别淳厚，村民大多善良厚道。有一句老话说，穷山恶水出丑妇刁民，下刘茂村则是这句话的反面：灵山秀水出俊男靓女。这个村子也在大河边，村东边的大河以前水质很好，全村都喝河的水，小伙一个个长得一长二大的，帅气得很。姑娘们的皮肤特别好。有不少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小媳妇，初来的时候长得歪瓜劣枣的，不出两年，就变得水灵灵的，一位辈份挺高的老奶奶倚老卖老地说，下刘茂村是玉面观音送出去，牛头马面接进来。这话得罪了不少人，特别是一些嫂子们，她们立刻反驳说，没有我们这些牛头马面，哪来的“玉面观音”？总之。这里是一片可爱的土地。但奇怪的是，村子里的男伢们虽说高大帅气，却又很多打光棍，这从另一方面反映了民风的淳朴——小伙子们太老实了。在这里，某一家的亲戚就是全村的亲戚，哪一家来了客就是全村的客人。都会在这里这里受到隆重优礼的待遇。我记得那时到大河去游泳，几乎大半个村子的小孩陪着我去，在水里嬉戏时，从高处往下跳，下面就有人接着，在水里玩过之后，再在沙滩上玩埋人的游戏，用沙子把身体埋起来，留着脑袋。躺在沙滩上聊天，惬意之极。吃饭的时候，很多小朋友端着饭碗来窜门。甚至雨天戴着斗笠也要来。村前是一条小河，他们村子里的人不知为什么管“河”叫“港”，以前老姨妈经常说：你把门照好，我去港边放牛。河边的土地很肥沃，记得有一年春天，去老姨妈家走亲戚，老姨妈做肉炒莴笋给我吃，那莴笋，又大又嫩又香，同样是莴笋，姨妈家的有胳膊那么粗，而外婆家的只有大拇指粗，外婆都不敢用菜刀削皮，只好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削，生怕把莴笋削没了。春夏之交是缺菜的淡季，但在我的印象中，姨妈家的饭桌上总有好吃的各色青菜和肉。老姨妈没有生养，只抱养了一个男孩，比我大五岁。也老实得要命。老姨妈和姨父非常疼我，那时，老姨父在供销社工作，经济条件稍微要好些，家里的零食不断，京粿包、枕头酥、芝麻港饼之类总有吃的，所以，去姨妈家走亲戚就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。通常是在小金山下的细余家塆的外婆家住上一阵子后就再去姨妈家，很短的路程，穿过一片杉树林和几块麦地，再经过一个叫黄家上屋的小村庄，拐过这个小村庄，远望就能看到刘茂村后高高的堤坝上的几棵刺树，差不多就到村面前了。那几棵刺树呀，在一个小小的孩子心目中从此就成了刘茂村的标志了，到现在一直深深埋在我心底，成为我心灵深处最温柔的记忆。过河上的那条小桥是一件特别刺激的事情，我总是来来回回的走几趟还觉得不过瘾，桥是破破烂烂的，可我从来也没掉下去。一进村子，老老少少的都打招呼。晚上通常是跑到要好的小朋友家里去跟她们一起睡觉。又热闹，又好玩。
如今老姨妈已经去世多年，小姨也不再年轻，五十多岁了，已经做了奶奶。老姨妈去世前，我托人带了一点钱给她，钱不是很多，知道的人却不少。妈妈笑着说，现在刘茂村的人都知道你带钱给老姨妈用，夸你孝顺哩。我知道，这是老姨妈“宣传”的效果。在她的心中，我就是她的骄傲，是她炫耀的资本。她还躲躲闪闪地对我妈妈表露心迹：我还是能坐火车的，去珠海应该没问题。吓得我妈不敢接她的话。因为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太好。照红安农村的传统，多病的老人家一般要尽量减少外出，怕客死异乡难以盘回来。没过多久，她就去世了，我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没回乡奔丧，这一直是我的一大遗憾。老姨妈有一个妯娌，人很厚道朴实，和老姨妈亲如姐妹，和妈妈也很聊得来。对我也非常好，我就随着表哥管她叫大。妈妈说这次去刘茂，一来是想探望小姨和表哥一家，二来妈妈也想和大叙叙旧。
八里虽然与岐亭隔得不远，可是没有直达的公汽，要去的话只能租车，我先打个电话给小姨父，他说他骑摩托来接我们，我想一辆摩托车上坐三个大人实在不像话，就叫他别来，我们自己想办法去。妈妈笑我不坐摩托车，是怕掉价。一语道破我的心思。我笑着回敬：也有这个考虑因素，在珠海我开私家车上下班，难不成回红安要坐摩托走亲戚，这反差也太大了，再说也不安全。想了想，就打电话给一位有车的朋友，告知他我现在所处的位置，叫他开车过来。没过多久，那朋友开着桑塔纳来了，讲明情况后，他就埋怨我不把他当朋友看，有事不找他。说我应该早晨出门的时候就叫上他。我赶忙道谢。
谈笑间就进入了八里中和司境内，田里的早稻秧刚结穗子，还没转黄。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抽嫩秧苗、嫩麦杆做叫吹玩，在嫩麦秆中间挖个洞，放在嘴上吹，就有响声出来，小时候管这个叫“叫吹”，尽管声音很单调，可对于孩子来说，也有无穷的乐趣。想想那副情景：挺着肚子，鼓着腮帮拼命地吹，还要被大人骂作害人精，一边吹，一边躲着大人的追骂，真是好玩。看到眼前的嫩秧苗，我不禁技痒，真想抽根来做，可理智提醒自己现在是大人了，不能再做那么幼稚的事情，要真做了，肯定被人骂做神经病，小时被大人骂无所谓，现在如果被人骂，就有失风范了。
到了八里街上，（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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